Ⅰ 元朝海外貿易的基本狀況
貿易,是海外活動最根本而真實的力量。
元代的海外貿易活動,有活躍滋長的力量,也有衰退的跡象。這些現象可見於官方記錄,可見於民間著作,也可見於元代遺留下來的史跡、文物與文獻。而這些海外活動的成果為明初鄭和等海外活動所承繼。
壹.官方資料
元代官方記錄,保存了進出港口的的國際貿易狀況,反映於海上活動的媽祖信仰,以及前所未有的海禁。
1. 港口與貿易
元代的國際貿易的港口共有八處,皆設置於元初世祖至元年間,各處均有專職官員主持,分別為:
泉州,元世祖至元14年(1277)立,特設一人專職主之。
慶元、上海、澉浦,元世祖至元14年立,令福建安撫使督之。
廣東,至元20年(1283)置。
杭州,至元21年(1284)置。
溫州,至元年間置。
雷州,至元30年(1293)置。
其中泉州為元代中國第一大港,也是世界第一大港,船舶眾多,貨物堆積如山。從事海外貿易者甚多,且頗見資本雄厚之巨商大賈,泉州的蒲壽庚家族經營海外貿易而致於富貴。蒲壽庚婿佛蓮一家便有海舶八十艘。崇明人朱清、嘉定人張瑄,二人所經營海外貿易,「巨艘大舶帆交番夷中」。(《輟耕錄》卷五)
朝廷命官主持海外貿易,「每歲召集舶商,於蕃邦博易珠翠香貨等物。及次年回帆,依例抽解,然後聽其貨賣。」「其貨以十分取一,粗者十五分取一,以市舶官主之。其發舶回帆,必著其所到之地,驗其所易之物,給以公文,為之期日……」。(《元史?食貨志》)
2. 海神媽祖的崇高地位
媽祖本為五代北宋間福建湄州島林氏女,生而能知人福禍,助人無數,尤多助人於海上,歿而為海神。兩宋間,閩人膜拜,信徒迅速增加,成為官方認同之重要神祗,趙宋朝廷先後制封十四次,地位之崇,絕無僅有。
元代,民間崇拜持續,媽祖信仰向北傳播,新增的媽祖廟,除了福建、浙江、江蘇、廣東,括及山東、河北。元代政府敕封媽祖,前後有七次,神格由宋代所封之「妃」升格為「天妃」。
第一次:至元15年(1278),制封「護國明著靈惠協正善慶顯濟天妃」。
第二次:至元18年(1281),制封「護國明著天妃」。
第三次:至元25年(1288),詔加封南海明著天妃為「廣佑明著天妃」。
第四次:大德3年(1299),加封泉州海神曰「護國庇民明著天妃」。
第五次:延佑1年(1314),加「廣濟福惠明著天妃」。
第六次:天歷2年(1329),加封為「護國庇民廣濟福惠明著天妃」。
第七次:至正14年(1354),號海神為「輔國護聖庇民廣濟福惠明著天妃」。
元代祭祀天妃,列入國家禮典。「皇慶(1312-1313)以來,歲遣使齎香遍祭」《元史?祭祀志》每年官方海運之前,需先祀祭天妃。而其他諸神未得重視或認定,「祈風雨不得支破官錢」(《元典章》)。宋代官商膜拜祈風的泉州九日山通遠王,入元而式微消沉。元代媽祖信仰一枝獨秀,神格崇高,乃彼時海外航運活躍的反映。
3.朝廷壟斷貿易與禁止商舶入海之令
朝廷對於巨賈大商,常借故奪其財利。蒲氏婿佛蓮,身歿無後,官府沒其家貲。朱清、張瑄被視為「聚斂之臣」,為官捕殺,封籍家貲,拘收軍器海舶,流放子孫於遠方。規定「凡權勢之家皆不得用己錢入蕃為賈」,「蒲壽庚請下詔招海外諸蕃,不允」,「唆都請招三佛齊等八國,不從」。
又有「官自發船貿易」,以及官府提供資本交由商人經營的「官本船」貿易。元代官府顯然防禁私人壟斷貿易,與民爭利,趨向中央集權。另一方面,海外貿易衍生許多問題,令官府無法掌控,加上海防的顧慮,因而產生海外政策制度的鉅變,下令禁止海外貿易,先後頒布四次海禁令。
第一次:元世祖至元29年(1292)禁商泛海,至元31年(1294)弛禁,前後實行三年。
第二次:大德7年(1303)禁商下海,至大1年(1308)復立市舶司,前後六年。
第三次:至大4年(1311)罷市舶司,延佑1年(1314)開禁,前後四年。解禁後,「仍禁人下番,官自發船貿易」。
第四次:延佑7年(1320)罷市舶,至治2年(1322)復置市舶司,前後海禁三年。解禁後,海外貿易有所限制。
元之海禁為前代所未有。出現在元開國後四十餘年,三十年間四禁四開,禁海之期短者三年,長者六年,為時不長;三次海禁間隔,短者三年長者九年,為時也不長。四次都屬暫時性,卻是連續性,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,解禁之後都有相當限制。這一系列海禁,因為貿易之利與治安之慮而產生,出現於元代中期,乃典型之元代特色,中國的海外政策產生了本質性的改變,對明清時期影響極大。
貳、民間航海人員的著述
元代民間遠航海外,以泉州為最盛,廣州次之。廣州港的航海活動見於《大德南海志》,為元初之作,泉州港的海外活動記錄見於《島夷志略》,為元末之作。
《大德南海志》,陳大震等纂,成書於元大德8年(1304),乃所知最早之廣州方誌。是書版本多種,而多闕漏,相互校訂,知原書應有二十卷,其卷七〈船貨〉與其附錄〈諸蕃國附〉,乃元初廣州海外貿易之記錄。所著錄當時廣州貿易海外之國,一百四十二國。分別列各國為東洋、西洋。東西洋之劃分,始見元代,而元初其他著作只見西洋一詞,唯《大德南海志》並述東洋、西洋,並且細分為小東洋、大東洋,小西洋、大西洋。大 抵以巽他海峽為東、西洋之分界;加里曼丹島北部至菲律賓為小東洋,其南諸地為大東洋;馬來半島、蘇門答臘一帶為小西洋;印度洋為大西洋。各版本多述及海外諸國多止於東南亞諸地,唯《永樂大典》所載海外諸國,遠及白達、層拔、弼琶羅、勿斯離、默茄諸國。其地括及阿拉伯半島(白達、默茄),北非(勿斯離),東非(弼琶羅、層拔)。這些國名,可見於唐、宋典籍,有其可信之理,但《大德南海志》僅錄地名,於風 土民情貿易無隻字片語記述,則此等地區是否廣州貿易所及,仍有待於稽考。
《島夷志略》,汪大淵撰,成書於元順帝至正9年(1349),晚於《大德南海志》四十餘年。汪氏兩度航海(1330年,1337年),浮海八年,記述天下第一大港泉州遠航所至各國,以九十九國為條目,逐一介紹游歷所至各國,各條目之中又提到其他若干國家或地區百餘處,包括小東洋、大東洋、小西洋、大西洋,始自澎湖(彭湖)、台灣、琉球一帶(琉球),菲律賓(三島、麻逸、蘇祿),以至印度洋之印度(天竺)、錫蘭(僧伽剌)、馬爾他夫(北溜)、阿拉伯半島(天堂),皆親游之地。汪氏具體敘述親身游歷各地位置、風土、民俗、物產、貿易,其所至地域之多,所記內容之豐富、詳細與切實為前代未有,為明代載記所不及,直到清代西洋教士傳入世界新知,始有突破。鄭和下西洋規模浩大,鄭和隨員三人所著之書,內容卻不及於《島夷志略》。馬歡《瀛涯勝覽》頗受《島夷志略》影響,費信《星槎勝覽》更大量抄襲《島夷志略》。元初《大德南海志》與元末《島夷志略》所載廣州、泉州海外交通盛況,乃鄭和下西洋之基礎。
參、文物、史跡與中外文獻
從元代遺留地下出土文物,各地史跡,以及中外文獻,可以看出元代海外交通的活躍與轉變。茲各舉一例述之。
元代出口商品以陶瓷為主,這項事實從各地港口出土元代陶瓷,可見一斑。元代瓷器大量出土於日本、韓國、東南亞、錫蘭、印度、阿拉伯,乃一般所知。琉球出土大量高品質的元代青花,澎湖出土大量元代陶瓷,印度古里出土元代青花,埃及出土元代青花,肯亞、坦尚尼亞、馬達加西加出土元代瓷器,這些考古發現之多,與其意義之大,致使元代海外交通史一再修正與補充。這些出土文物是繁榮的元代海外貿易的具體物證。 福建泉州有清凈寺,主要提供阿拉伯人宗教禮拜之需。此寺建於北宋真宗大中祥符2年(1009),在元代有兩次整修,至大3年(1310)與至正10年(1350)。其後在明代中期(十六世紀初)將石砌寺塔改為簡易的木塔,十七世紀初(萬曆37年,1609)增建一間小禮拜堂。在元代,客居泉州穆斯林禮拜的清真寺,四十年間兩次重修,而後未見重大整修,顯示元代中阿海上交通的繁榮,也顯示元末順帝以後海上交通的沒落。
外國旅行家的見聞是旁觀者可供參考的。義大利的馬可勃羅,在中國居住多年之後,自泉州啟航返其祖國,謂泉州為世界最大港口之一,目睹泉州港有海舶甚眾,印度、波斯等國商人運載香料、胡椒來此貿易。北非摩洛哥的伊本巴圖塔從非洲一路航行到中國,看遍非洲、阿拉伯、印度、中國各地重要港口,謂泉州港為世界大港之一,甚至是最大的港口,港內有大船百艘,小船無數,城區甚大,城內織造綢錦、瓷器。謂瓷器產地, 除了泉州,也產於廣州,泉州瓷器街市最大,品質絕佳,銷到印度、葉門、摩洛哥等地。伊本巴圖塔在印度古里(Culicut)等候中國船前往中國,謂中國海域只能行駛中國船,古里港內有十三艘中國船,中國船之大者,掛十帆,船內分成許多船艙,能載千人。
福建泉州晉江市陳埭鎮丁氏族譜顯示整個元代海外活動的盛衰。丁氏一世祖是阿拉伯人,大約生活於元初,經商於蘇州,卜居於泉州城南文山裡,其地為泉州城內商業活躍的繁榮地段。到了第三代,丁碩德,生於元大德2年(1298),歿於明洪武12年(1379),生活於元末,舉家遷徙至晉江陳埭。丁氏第三代仍然經商,但時局動湯,兵亂不斷。泉州十年戰亂,始於順帝至正17年(1357),漫延到至正26年(1366),接著元將討伐叛軍,大舉殺戮西域人,阿拉伯商人紛紛逃亡海外,或避居他鄉。這場動亂,迫使丁家從繁榮的泉州商業區遷徙到偏遠的濱海農村陳埭,棄商賈而務農。陳埭丁氏族譜顯示,元代海外貿易曾經十分繁榮,到了元末,一蹶不振。元代承續宋代,海外貿易繁榮,設置八處對外貿易的港口,有一套合理而有效的海關制度。中國船出入東南亞,並航行到印度,阿拉伯半島,經常往來的國家或地區有百國,所知其他國度也有百國。並細分海外地區為小東洋、大東洋、小西洋、大西洋。此般活躍與繁榮為前代所未有。在另一方面,政府與民爭利,海上活動問題也漸漸增多,朝廷難以掌控,以致於四次下令海禁。元末泉州長期兵亂,海外活動一蹶不振。明初鄭和下西洋的行為並非突然冒出,鄭和下西洋的能力承繼自元人蓬勃的海外活動,同樣,元代難以掌控的航海問題,也反映在明初的海禁政策。